每次出远门，看到河，我都会驻足停留，而且喜欢走到河边，静静地伫立，或者找个地方坐下来，静静地看，慢慢地看。

今年4月，陪妻子到黄海，我也是找了块石头，坐着，静静地看了很长时间，涨潮时，潮水湿了鞋，也不知道，妻子笑着说我痴，也许是的，我本来就常常的发痴，尤其是发痴于河，发痴于水。

这应该和我出生于水乡有关。

老家西边有条河，后边有条河，村子的后面还有条两岸很宽的河，其他大大小小的河流还有很多，纵横交错的河流，就像我的血脉一样，滋养我长大。

我家西边的河很大，因着三面的岸边人家，所以就像个中等的湖泊，不过，湖泊的西边，却又向南、向北通透着，连通外面更大的河流。

大约6岁的时候，我是抓着湖泊码头的边沿，在扑腾扑腾中，喝了不少的河水，学会的游泳。

在湖泊中的乐趣很多，除了游泳，我们还会相互地扑水嬉闹，比赛谁能更快地游到对岸，或者比赛谁潜水的时长，湖泊不深，所以我们在潜水的时候，还常常抓抓螃蟹、摸摸螺螺。

游泳的乐趣众多，所以夏天还没到，河水还凉的时候，我们就常常早早地、偷偷摸摸地下河游泳，尽管被大人逮到后，会遭到打骂。

我的水性很好，我常常会从湖泊开始游，有时向南，有时向北，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，甚至游到外河，游到了精疲力尽，才慢慢仰泳着回头，回到了我的湖泊。

我家后面的河很小，就是条小夹沟，不过却将我的村庄分为河南、河北。

夹沟河上的桥经历过几次修缮，记忆最深刻的，是小时候的“打狗运动”，看着一条条狗，被悬挂在桥边，头朝下垂着，生性爱狗的我当时很伤心，因为没有我家的狗，所以当时没有流泪。

我实在为狗流泪的，要算是为我家的阿黄。

我家的阿黄，曾经是我少年时的最爱，阿黄小的时候，经常睡在我的床上，甚至会睡到我的被窝中，我从来没有嫌过我家阿黄的脏。

阿黄也最喜欢跟着我，阿黄跟着我欢快的跑前跑后时，也是我少年时最快乐的时光。

那时的我无忧无虑，那时的天空，湛蓝湛蓝，那时的河水，碧清碧清。

我考上了初中，要到邻村戴家上学，阿黄跟着我向北走，他不知道我要出远门，不知道我要去戴家上学。

我向北走着，他也还是欢快地跟着我向北走，走到我们村庄北边宽阔的梓辛河。

梓辛河波光粼粼，霞光照耀着芦荻水鸟，浩荡地向东西延伸，我们都上了渡船，阿黄也要上，我挥着手，跟他讲：“我要去上学了，你家去吧，我放学回家再跟你玩。”

阿黄飞快地摇着尾巴，努力地抬高头，不住地啊呜啊呜，作出要前冲上船的样子，不过，他后来可能理解了我出门上学的意义，终于留在了岸边。

渡船在老大运、老凤文、老宝玉等一代代渡船人的竹篙下，渐行渐远，待得我到了河对岸，已经走出老远老远，我的阿黄，还高高的抬着头，在看着我。

后来的人生中，我无论走到哪里，每每想起那一段，心中总不免柔情满怀。

放学回家，我和小伙伴们边走边谈，有时还一边嬉闹，哪怕在等渡船时，总是叽叽喳喳个不停。

渡船一忽儿到了南岸，我上了岸，刚走两步，突然，阿黄迎面扑进我的怀中，阿黄“啊呜啊呜”地喊着，似乎在述说他的思念之情，又似乎在述说他的委屈或者高兴。

我一把抱住他，抱他进我的怀中，不停地抚摸，并低我的头，贴我的颊于他的身上。

突然有一天，我在上学一周放假回家时，竟然在对岸没有看见阿黄。

我急急火火回到家，扔下书包，一遍遍的嘶声喊着“阿黄，阿黄！”

但满村转了几遍，也不见我的阿黄，双眼的泪花，已经多次模糊我的眼。

我已经有不好的预感。

天黑后，父亲母亲下田回家，我哆嗦着嘴唇问阿黄哪去了，父亲告诉我：“隔壁杀猪的，说阿黄偷他家的肉，说了几回，不得已，把他拖到田里吊死了。”

我已经记不清，我当时哭喊了多长时间，只记得我大颗的泪滚滚而下，只记得我心中无边的悲愤。

后来每每想起阿黄，我都会心里难过，甚至流泪。

我心中为此而流的泪，流了数十年，但又有几人，能懂得一个少年的心。

长大了以后，无论我走到哪里，只要看到河，无论看到的河多大多小，我都会想到我家西边的湖泊河、北边的小夹沟、村后的梓辛河，看到人家的狗狗，我就会想到我家的阿黄。

见到河，我就想脱衣挥臂地去游泳，见到狗，我就想俯身低头地抱他入怀。

直到1997年底，于江阴中医院实习时，在长江边上，看到失足掉进长江的少年，我跳进长江，体验了长江的湍急、江水的寒意，体验了一个星期的满口黄沙，体验了一个月才好的腿部外伤，才体会到江河凶险无情的另一面。

当我看到我母亲因我的跳江，而泪流满面的时候，我才深刻地知道生命的宝贵，生命对于家人的意义，以及深深的后怕。

我向我的母亲保证，我再也不随意的跳江、跳河了。

但我对阿黄的思念却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掉的，因住于城市以及房屋的陋小，我想再养条狗狗的念想，始终不能如愿。

在和妻子散步时，我和妻讲了几遍：“总有一日，我还是要养只狗狗。”

尤其是在今年看了冯小刚及陈冲主演的忠犬八公后，更坚定了我的想法。

罗素曾把人生比做长河，在这个时而喧闹嘈杂，时而安详宁静的人生长河中，如果有着陪伴你的，爱你的，你更爱的，无论是人，是狗，那你的人生才会真正的美好。

莲溪湖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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